麦乐迪迪迪

一个没有微博的臭写字儿的

绿毛衣在逃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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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我又被班主任留堂了。


她用尖尖指甲戳着我的数学试卷右上角,那里有一个鲜红的55分。


王老师的字小而圆胖,似幼童的字迹。他怀着一丝怜悯,将两个数字写得极小,似乎这样就不会被别人看见这个尴尬的分数。


“全班倒数第一!白小果,我看你是不想毕业了!你知不知道你拖了全班平均分多少后腿!”


班主任拔高了声音,我垂头立在她办公桌旁,双眼放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她放屁。


我不知道王老师有没有放学,我偷偷瞟一眼他的座位,桌面上摊着几本笔记本,一支英雄牌钢笔还没旋上笔帽,镀了金的笔尖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你还在试卷上画连环画,王老师脾气好不计较,我都替你臊得慌!”


班主任的手指又戳到了页尾我草草涂画的孙悟空上,她也许是太恨我了,手起刀落,狠狠地在孙悟空脸上戳出一个洞来。


我很得意自己画的这神形兼备的齐天大圣,心里一着急,口不择言,“哎”了一声说:“您怎么能这样呢?”


得,这回可捅了马蜂窝,班主任柳眉倒竖,立时站起来,插着腰训斥我足足半小时,直到王老师推门进来办公室。


他抱着一叠带着油墨味的试卷,站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我和他大眼瞪小眼片刻,班主任收敛了气焰,至少要在同事面前做几分样子出来。何况我正经的数学老师此刻也来了。


王老师走到跟前来,把卷子一股脑地倒进我怀里,跟我说:“放到我桌上。”


我得到赦令,赶紧屁颠屁颠去了,王老师从班主任手指间接过我的卷子,认真看了几眼,才慢慢说:“白小果的成绩是还不够理想,不过比我刚接手的时候已经进步了不少。”


这话是真的,我当初在大冬瓜手下,从来没考过2字头的成绩,左右都是在1-19之间徘徊。


“您放心吧,我和白小果就住隔壁,我一定督促他把成绩提上去。”王老师的丹凤眼朝我这边斜过来,我立刻表态:“是!请老师放心!”


班主任的鞋跟嗒嗒嗒扣着水泥地板远去了,我踌躇在王老师身边,捏着衣角不敢抬头看他。


王老师静静坐在凳子上,屁股和冰凉木凳面之间被一个软软的坐垫隔开。半晌他才抖一抖我的卷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你抬起头来。”


王老师甚少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如同听到纶音佛语般,认命地抬起头,用极度心虚的眼神去看王老师带着婴儿肥的白净小脸。


我倒是不怕他因为我成绩不好而批评我,毕竟是他和我说,卷子的成绩代表不了一切,数学成绩更是。我作文写得好、跑步快、动手能力又强,这些都是我的优点,将来指不上是哪一点能够给我一碗饭吃。


我主要是担心他因为我在他的数学卷子上涂涂画画而觉得我不尊重他。


王老师和肖战都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万万不想在他心里留下这样的印象。我心中一阵难过,想起他俩平时对我的关照和喜爱,自己却做出这样不懂事的样子来,‪一时间鼻子酸胀,流下两行不争气的泪水来。


王老师想必是没料到我会哭,但他至多只愣了一秒钟,依然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我。


他从内兜里抽出一块叠得方正的手帕,塞到我手心里。我用带着王老师温热体温的帕子擤鼻涕,心里极度难为情。


“你喜欢画画?”


王老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黄昏后的校园里静极了,平日里喧闹的小学生随着校门开闸,潮水一般泄往千家万户。我越过王老师的肩膀,看见他已经旋上笔帽的钢笔、被晚风吹得翩翩起舞的窗帘,以及因静谧而显得更空旷的操场。


我闻到晚香玉的香味。


我收回目光,看见王老师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被班主任戳得面目全非的孙大圣上,他右手中指的第二关节处还沾着一点白色的粉笔印子。


我又一次走神,想起不久前偷窥到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场景。


王老师的手也许最后会钻进肖战的衣襟,把碍事的衣服全剥干净。他们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肖战也会发出那种濒死的、痛快的尖叫吗?


肖战的皮肤这么白,是不是都是王老师在上面落下的粉笔痕。


我不得不承认那是我对于情爱的幻想和启蒙。


王老师见我走神,扣了扣桌面,又说:“你画得很好,想学画画吗?”


我发出一声迟钝的“啊?”。


王老师看我傻乎乎模样,不由得笑出来,宛如破冰。他站起来,在被熨出刀刃般锋利裤缝的裤子上掸掉手指间白灰。


“走吧,等会儿去我那一趟。”



-09-

王老师个子高,站在门口把我挡了个十成十。因而他将钥匙串搁在门柜上,对着屋内喊出一声“我回来了”之后,肖战压根就没发现我的存在。


他原本坐在窗下,扭头见王老师笔挺身影,立刻丢下手里的物事,欢快地奔过来,一下蹦起来就挂到王老师的脖子上。


我和王老师俱是一惊,不过王老师后退一步,依然捞起了肖战笔直长腿,任由这个比自己还高几公分的男人挂住自己。肖战刚把下巴搁在王老师肩上磨蹭,便发现了王老师身后手足无措的小学生。


我识相的掩上了房门。


肖战发出几声尴尬的笑声,便扭动着要从王老师怀里跳下来。王老师反而紧紧搂住了乱动的猫儿,带着笑音问他:“干嘛?现在知道害羞了?”


肖战便红着脸用力捶他,小小的拳头落在王老师宽厚后背:“快放我下来!果儿在呢!”


这世间只有肖战会带着万般怜爱和温柔唤我果儿。从前没有的,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


我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语气坚定,誓死要做守护他们秘密的卫士。我多希望我作为他们这感情的见证人,也会有属于我的功勋章,似我胸前红领巾,表彰我严防死守的牙关。


肖战放弃挣扎,绕过王老师高高肩头伸来一根冰凉指头刮刮我鼻梁,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呀,果儿。”


王老师扛着肖战,将他妥善安置在椅上,自己也坐在他身边。肖战手脚麻利地把他屁股下的东西挪出来,速度之快之熟练,王老师向下的动作甚至没有半分停顿。


是他还没织完的那截袖子。肖战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下,不好意思地说:“我手脚真是太慢了,只怕明年冬天你也穿不上这衣服。”


王老师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招呼我过去坐。他从包里掏出我的数学试卷递给肖战。老天爷,这怎么得了!我着急得大喊,挤眉弄眼,恨不得飞身上去抢。


眼见肖战已经接过去,还用手指抚平被班主任戳破的纸洞,我无计可施,只能气得跺脚。谁知王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将这见不得人的东西四处展示。


肖战问王老师:“这是果儿画的吗?”


王老师冲我扬扬下巴,意思是让自己肖战问我。肖战又问了我一遍,大眼睛里放光。


我扭扭捏捏点头,得到肖战大力称赞。一会儿说孙大圣的动作流畅,一会儿又说表情灵动,这么巧的构思竟然是在考场上随手画出来的,潜力十足云云,直说得我面红耳赤。


“你想不想和他学画画?”


王老师突然开口问我,我和肖战同时抬起头盯着他。我是惊讶肖战竟会画画,而肖战则是拼命摆着手推辞。


“我那个三脚猫的功夫,就是自己画着玩,怎么做得了果儿的老师?你别误人子弟了。”


王老师却不依不饶起来,好像肖战说自己画技不佳反而是丢了王老师的面子似的。他跑进里屋,直接搬了一个画框出来。是一副彩色画(我后来才知道那应该叫做油画),画的是一处风景:金黄色的麦田、一望无际的小路、以及小路那边蔚蓝色的大海,即使是我看起来也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肖战忙去拦他:“你把这拿出来干什么?赶紧挂回去!”


我趁机伸长脖子看了好几眼,说:“好漂亮啊。”


我发誓这不是恭维,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王老师一脸“你瞧我怎么说”的表情,得意洋洋望着肖战。肖战败下阵来,无奈地跟我说:“好吧,我从前读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油画,算是会画一点东西。”


我问他:“那为什么后来不画了呢?”


“也画,但就是自己画着玩。”肖战摸着画布上已经干透了之后发硬的颜料,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有点惆怅,又隐约有点愉悦。


我想起有天晚上,我爸值夜班不在家,我和我妈头并头睡在大床上,开着门窗纳凉。那风呼呼地往屋子里灌,却不带半分凉意,依然是闷热的。我们都出了一身汗,汗珠子成了一条小溪,顺着肘窝往下淌,在凉席上留下湿漉漉的印子来。


我妈悄悄跟我说:“你总往隔壁跑,你知道小肖是做什么的吗?”


我在难耐的奥热中翻了个身,脸冲着我妈,看她在黑暗里侧脸的轮廓。我妈跟我一样穿着一件白背心,两条胳膊露着,手中掌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我扇着。


“我听五楼的孙阿姨说——她爱人就是你们周校长呀。她说小肖家里头可有钱了,他爸爸是华侨呢。”


我懵懵懂懂地问:“妈,什么是华侨啊?”


我妈拿扇子拍了我一下,嘘道:“小声点!死孩子,门还开着呢,仔细一会儿让小肖听见我背后讲他。他和王老师都对你那么好,叫我怎么做人。”


我们这儿的夏天太热了,尤其是筒子楼里通风不好,所以家家户户基本上都会在夜里开着门睡觉,我躺在床上都能闻见隔壁刘佳佳的家里点了蚊香的味道,有些呛人。


不过我知道王老师他们是从不开门睡觉的,即使天儿再热也是将门锁得死死的。那一扇并不多么牢固的木门给予他们安全感,替他们隔出一方秘密天地来,把所有不欲人知的甜蜜都锁在里面。他们藏得辛苦,我又怎么会轻易与别人言说,哪怕对象是我的母亲。


于是我闭嘴不说话,听我妈又小声跟我解释:“就是他爸爸是拿外国户口本的中国人,听说现在又回到国内做买卖,赚大钱了。”


我瞌睡劲儿上来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王老师反倒是农村户口的,你看这两姐妹嫁的人不一样,就同人不同命了啊。”


我妈感叹一句,我已经有点迷糊了,还是问道:“什么两姐妹啊?”


“哎,你个猪脑壳,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好不好的我妈又骂我一句,“他俩不是表兄弟吗?两人妈是姐妹哟!”


我彻底快要睡着了,也不管我妈要怎么骂我了。沉入梦乡前最后清醒的一刻,我想,我妈才是猪脑壳,王老师和肖战显见不是真正的表兄弟,都是拿来诓外人的,偏她没看透,真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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